【澜巍】账簿(五)
*梳理一下感情线,大概还处于揭露身份以后的尴尬期,澜自然还因为陷入谜团以及见巍受伤而产生的郁闷中,但见掉了马甲的巍对自己好像还有点意思,两人间又多了层相互试探的暧昧。
但这里我想写的或许跟原著有些出入。在我这篇幅可能并不长的文中,我并不想过多地引出千年前小鬼王和昆仑君的事,小鬼王当然一如既往地爱着昆仑君,但我想写的是,沈巍对这一世的“赵云澜”如何产生全新的感情,如何撇去前尘,从这个人本身汲取温暖。因为赵云澜对沈巍的爱是更加纯粹的喜欢,不带什么痛苦的前尘记忆,他能够爱得更无所顾忌。所以这篇里,赵云澜还是沈巍的太阳,是他在得知身份真相后依然坦然的追寻让巍悄然心动。
所以设定可能更多是镇魂令主x斩魂使的恋爱故事……还是比较纯情又带点掉马尴尬的双向暗恋那种x
(偷偷爬回来更新x抱歉拖了那么久才更,一是因为太忙于学业,二是灵感忽然断线,三是因为爬了瑛国历史同人/文学坑,略有些出不来。不知这回文风会不会变,情节接得上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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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魂使自从送圣器来,并许诺用自身力量保特调处五十年平安,处内各位同志的日常任务就从忙碌的整理文书以及处理案件转变成了看守圣器,一瞬间,日子好像从忙碌的“996”过渡到了放年假。大家心照不宣,那位大人一诺万金,他们偷闲可以说是必然的事了。斩魂使对他们令主更是厚道得没有下限,要不是领导矢口否认,他们都快认为赵云澜是积攒了什么阴德,让那位大人另眼相看了。
“我说,”林静歪在扶手椅上,人都快陷了下去,他眯着一边眼睛,望着容器中闪光的山河锥:“这看守圣器的活听起来挺唬人的,怎么也不费力啊,比那回把桑赞同志从里面拉出来轻松多了。”他说罢,还意有所指地往档案处看了一眼,得到了女鬼同志的幽幽一瞥。
林静乐滋滋地收回目光,又顺便把腿搭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继续不要脸地问:“领导,这是什么原理啊?给我们科普科普?”
“不知道。”赵云澜臭着脸,一边在键盘上哒哒地打字,头都快埋进屏幕里去了,还不忘阴阳怪气道:“人家日理万机,岂是我等一介小小凡人可以揣测的。”
“哟,领导,你今天怎么啦,吃了火药啦?提起斩魂使大人来都不带变声的?”祝红从旁边伸出条胳膊,推了赵云澜的转椅一把,她那倒霉的领导猝不及防,双手被迫离开了键盘,被女蛇妖大力推了个三米出去。
“祝,红,同志。”赵云澜好不容易把自己移回来,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毫无畏惧的女蛇妖:“我这忙着呢,手怎么那么多,生肉片没吃够是吧?小心作恶多了尾巴收不回去!”
祝红耸肩,甚是有恃无恐。赵云澜谈个恋爱,前段时间恨不得弄得特调处人尽皆知,明里暗里宣扬自己脱单了的这件事,高调得像是怕谁不知道他男朋友是大学教授似的。祝红当时拍拍胸口,想着好在自己早就放弃了,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要被他们领导怎么以“不务正业,公开场合调戏领导”为由给她穿小鞋。人都给他追到了,她也就无所谓了,全然不想体会他们领导内心复杂的九九:
“怎么,和沈巍闹矛盾啦?几天不着家,黑眼圈挂得跟珍稀动物似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
赵云澜:“……”
沈巍……轻盈的两个字,羽毛一般划过耳畔。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男朋友不再是他男朋友,而摇身一变成了他半个上司——天地间所有人人鬼鬼的上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本来那日他抱着“不浪费电影票”的心思溜出去,却还是跟沈巍撞上;人家倒是很给面子,为了防止他尴尬,主动提出跟他一起销票,还很依着他地吃了晚餐,算是给足了他台阶,随便下。但回去后,赵云澜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了一些,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太不知趣。心中再不是滋味也好,不甘心也罢,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和自己是两道上的人,自己总不能觍着脸再凑过去。
可不知为何,每当念及或者听见那个名字,心尖却还像淌过一抔雪。
“我说领导,你这么些天都在忙活些啥?也不让我们知道,一个人进图书区待上一天都不出来。那封印结的,还有什么肮脏的秘密是同志们看不了的?”祝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一袋涮火锅用的生牛肉片,正吃薯片似地一片片捻起来扔进嘴里,毫无美女的自觉,一边欢快地嚼着一边问他们领导。
赵云澜在电脑文稿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完成了什么使命似地长出一口气,往后使劲一靠,倒在转椅的后背上,压根不理会祝红的问题,而是仰头望着天花板,平淡地转移了话题:“诶,对了,那什么,我有事,要去'那边'几天。”
“你又要去地府?”
没等众人做出反应,黑猫大庆就跳上了办公桌,一巴掌把赵云澜的笔记本电脑扇趴下了,一双猫眼睁得又圆又大,爪子抓着桌球台的绿色绒布面,差点要将那金贵的布料抠烂:“上次冒失闯祸还不够是吧,非要去沾点阴气才舒服?你瞧瞧祝红的尾巴,上回仵官王泼的那水可厉害,那疤痕还没消呢!”
祝红往背后一靠,耸耸肩。
“放心,这回你们不在计划内,啊。这次我不去会那十殿阎罗,纯找人,找完就走。”赵云澜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在一众同志的目光下一拍桌子站起来:“上回也没你们啊!是谁偷偷摸摸跟了一路说要保护领导,结果要你们有什么用?再把自己弄伤医药费不报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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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六点,又是周五,特调处终于可以下班了。赵云澜率先起身,将刚打好的文件往桌上叠了叠,揣着厚厚一打在怀里,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其余有家回的同志各回各家,没家回的也都去了处内休息室,只留下几个勤奋的幽灵负责站岗。
赵云澜一连查了几天的资料,虽然很不幸地熬成了珍稀动物,但也不是没考量没成果的。成果,自然就是那天从大庆那里得知的断魂鞭一事,以及献祭之法的前因后果;至于考量,也不为别的,只为一个人,沈巍。
从前与沈巍相识,一路又和人家好上,赵云澜不是没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是潜意识里,他就是觉得沈巍可亲可信,那种灵魂相互吸引的亲密感,让他实在不忍将怀疑指向这个人。
在上回相遇之后,前后差不多半个月,他再也没有给沈巍发过信息。沈老师用不惯电子产品,也明显躲着他,更不可能主动给他发。于是两人的联系便生生掐断了,太过仓促生硬,甚至比之前他的几段关系都要断得利落,反而让他心里的郁结与日俱增。
他自然是告诫且逼迫过自己了,但忘却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人。
抛却身份不谈,沈巍在他这里没有任何印象变化。初见的惊艳,偶遇的仓皇,相处的安然,和答应他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全都叠加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滋味。
断魂鞭的来历倒是不难查,他们图书室资料齐全。但白纸黑字,赵云澜一行行看下去,愈是看愈是心惊。他想着那日抽在斩魂使身上那带倒刺的长鞭,那沾了满身的鲜血,那些心怀鬼胎的地府众鬼,再想想斩魂使一介鬼仙何以屈尊降贵承受这些,心里就闷闷地发疼。若非那封地府来信是个节外枝,他懵里懵懂地出手干预,恐怕斩魂使——沈巍,此刻就不能……
赵云澜闭上眼睛,不再往下想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作为半个局外人,自己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除了让自己心里更堵得慌,怕是找不出什么结果。
他苦笑一声,掏出几张绘了朱砂的黄纸符揣在冲锋衣口袋里:“大人,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了。若你实在无意……也不愿意告诉我,我保证不再……”
不再什么?
话到此处顿住,赵云澜哑了。他和这位斩魂使宿命般地纠缠在了一起,且情感一事,哪里是说断便能断干净的。更何况还是在他对“沈巍”好感日升,且那人也在给他回应的阶段。
从未受过磋磨,是否并不意味着应该莫名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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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
判官低低地弯着腰,保持这卑微的鞠躬姿势到腰都酸了,还得竭尽全力端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怕得罪了远处那位大人,人家一个不高兴了,转身就给他脑袋来上一刀。
也难怪旁人,到了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自作聪明惹来的苦果。早知自己的小动作破坏了斩魂使的计划,却非要铤而走险,更将赵云澜一起拉了进来。如今斩魂使召他来,以其之慧眼,必然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才来找他。真要算账的话,他是万万躲不掉的。
黑袍人背对着他,沉默地站着,身影几乎湮没在黑夜里。他那把长刀并没有出鞘,如往常一般别在腰间,在黑袍的遮掩下看不出形迹。
“几千年来,大封从无一日稳固安宁,我未必是最合适的看守人。阁下为何对我如此青眼有加,认为非我不可呢?”
那人忽然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文有礼,听不出什么端倪。但只消一句,判官便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忙战战兢兢地接到:
“大人……”
“我虽见识短浅,却也对阁下的来历知晓一二。数百年来,阁下处事公正,从来不失偏颇,且向来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此番铤而走险,不过是为了留我继续做大封的守护人,但,”
斩魂使微微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判官一眼:“这样一来,阁下也知道触了我的禁忌。我身上有伤,许是气力不足,没法控制好那刀。若是不慎滑了手,倒是为阁下感到不值了。”
只一个眼神一句话,判官便感到半边身子都凉透了,赶忙扑通跪了下来,头在地上磕了三响,豁出去了一般求到:
“求大人饶恕!只是以大人之能,便是先圣再世也不必放在眼里,何苦以身涉险,强行剥离仙躯,将权柄交予十殿?千年来,三界早认定了您这个守护人,如果您有不测,权柄下移,三界就会乱套啊……”
斩魂使在不远处静默地听着,分明没有一丝杀意,却仍是不怒自威。判官伏身在地,努力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时不时抬起头飞快地瞟那人一眼,生怕说错一个字再惹那位大人不痛快。
他心底冷笑一声,知晓彼此都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哪里是担心什么三界混乱,他与先圣的金边契约相连,他身上的力量存在一日,大封便不会破,并不拘于他这具形体。但判官的心思也是下面众鬼的心思,知道他虽不怎么管事,却是唯一能够压在十殿头上的存在,且正是他不愿与地府为伍,才能做底下群鬼的保护伞。否则某一日失去了这层保护,十殿又得了他的力量,整个地府权柄必将被秦广王之流掌握。
但他一向极厌恶与地府虚与委蛇,且从不屑于做这等事,往往交代了事情就走。他以为那些人尚且存有畏惧,不敢轻易触碰他的底线,没想到却还是把算盘打在那人的头上……
判官低低地伏在地上,不再敢贸然出声。忽然,斩魂使像感应到了什么,侧了侧头,一根苍白的指立在唇边,是个示意噤声的姿势。
判官胆战心惊地抬头,往斩魂使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剩下的,让他来问你吧。”
斩魂使微微仰头,兜帽下的脸看不清神情。他伸出手,有星点微光自颈间火焰落在手上。他拢了拢指尖,将那光影收入掌心,而后回头,深深地凝望着某个方向,片刻,在判官惊魂未定的目光下,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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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双手插兜,从大青石背后转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又拿了下来,在指间转着玩:
“怎么,他脾气不好吗?还是今天突然心情不好了,要拿大人您开涮?”
判官汗颜,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脸上挂起一副苦笑:“上仙一怒,雷霆万钧,岂是下官一届小鬼承受得起的……”
要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在,判官还挺想腹诽,这男人方才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却故意隐去身形,任凭斩魂使对他施压,并没有半点来解围的意思。
赵云澜可不太关心这些,他想着方才难得看见斩魂使发怒的模样,摸了摸鼻子,有点想笑。沈巍一直在他面前端着,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得跟个面人似的。如今眼前站着的虽然是斩魂使,但自从他能够无心理障碍地将两人合在一块看,就很是新鲜了。
他将烟塞回了兜里,悠悠地在周围踱起步来:
“判官大人,被你算计了这么久,我再愚蠢,倒也回过点味来。他既然要我问你,那我便接了这个面子,不客气地多说点。不过,我不过胡乱揣测,如果有哪句话说错了,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判官连连赔笑,又抬起袖子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记过?什么玩笑话,借他一百个胆子,如今也不敢再在这二位面前造次了。再说,上回好歹是利用这镇魂令主阻拦了斩魂使交移权柄,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如今苦哈哈地被训两句,倒也没什么。
“你并不想害他,而是想借我之手救他。因为那什么补天祭祀法凶险异常,没有十成把握,你生怕伤重会要了斩魂使的命,便冒险一步,背着十殿阎罗给我寄了信,让我出手干预。而大人早就心知肚明,只要我出面,且及时赶到,斩魂使定会因为我而放弃他的计划,停止……呃,怎么说,自残行为。”
“……”句句在理,判官不敢回话。
“要我说,判官大人这一步棋下得并不高明,但实在有效。我一介凡人,不清楚你们地府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肯定与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否则何德何能会成了斩魂使的掣肘?”
男人一笑,随即说到:“不过现在,其他事情,他无意告知于我,我也无意打探过多。不过大人,您还是小心点为好,其他的我管不着,但我知道的是,你把他惹生气了。”
判官连连称是,不敢抬头看赵云澜。眼前这个男人虽是凡躯,往他面前一站,气势竟一点不输那斩魂使。连他都不禁怀疑,究竟是斩魂使在人间待久了沾了人气,还是这镇魂令主跟斩魂使相处了一段时日,连脾性都变得相似了。
自顾自说到这里,赵云澜仿佛想到了什么,酒窝浅浅地显现,脸上有柔和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啊,看着好说话,其实是个谁也拉不回头的倔强脾气……你这回不让他做,还拦得住他下一次吗?……那行吧,判官大人,既然不想自己面对,那给我指条路呗,我找他说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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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从判官那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认清了道路,凭着上次走过一回的记忆,一路摸到了酆都门。周遭惨绿的光影与初次进入时一般无二,不过这次他并非摸瞎,他知道有人在那门里等他。
那道门并没有锁。赵云澜本在脑中排演了一回,想着上回的开门方式,都已经做好了费一番功夫的准备,人家却为他打开了大门。他跨进门之前还颇为奇怪地往门锁处看了一眼,见那门漆黑一片,再也不见上回的纹路,也就没多在意了。
斩魂使果然在里面等他。
赵云澜掐了一支烟,想往口袋里掏纸巾包好,却忘了自己身上根本不可能携带这种跟斯文沾边的东西,于是便掏了一张暂时没用的符纸包了,揣了回去。
他目光所及是不远处的黑袍身影,那人端坐着,背对着他,静得像一尊雕塑。
“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
斩魂使不是第一回被赵云澜忽然出现在眼前吓一跳了,只是如今没了兜帽的遮挡,他回过头,面上的表情就一览无余,再也不能避着赵云澜分毫。
赵云澜走近,唇角带笑地看了沈巍一会儿。那人不在人间,又恢复成那长发长袍的模样。赵云澜也是常年行走在异道的人,见过的鬼鬼怪怪不少,自然懂得万般皮相皆虚妄的道理,因此第一次见沈巍这副模样时,自动过滤了和美色相关的所有形容词,只觉得那人一身伤,自己也疼得揪心。如今见了他完好无损,却品析出另一番觉悟来。食色性也,他并不想免俗,尤其还是在这样的人面前。
“令主想必已经见过判官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赵云澜听了,知晓是沈巍刻意的安排,摇头而笑,复又叹了口气:“你何苦拿他来撒气,就是个通风报信的,是我自己要来,直接找我不就好了。省得费那些心思,尽见些不想见的人,还惹自己不痛快。”
他说着,双手插在裤兜里,也不在沈巍面前装斯文了,便没个正形地晃悠几步,顺便环顾四周,对阴森森的一片评头论足了一番,心里没纠结片刻,便在那人身边坐下了。
沈巍微微侧过头,极是克制地看他一眼,又惶然地仓促一眨,低下头去。
赵云澜刚巧也望过去,虽只无意撞上,惊鸿一瞥,却极清晰地见到那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光影澄澈,像清潭里积攒的冰雪,静影沉璧。
赵云澜不止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知是不是太过神经大条,自得知了“斩魂使”的身份开始,他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变成了现在的接受良好。明知道不合适也不应当,但……他就是没法让自己的心再绕个弯,哄骗自己沈巍不过是个假身份,是个应当忘记的人,而斩魂使还是斩魂使,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未免太凉薄、太伤人伤己。
最终,他还是决定挑个稳妥点的问题来开始这场谈话:“你的伤好了吗?”
沈巍听了,垂下眼轻声答:“已经好了。”
赵云澜轻轻眯起眼睛,没有立刻接话。想着那人倒懂得揣度自己心思了,知道他不喜欢划清界限,便不再于话的末尾加一句“劳令主关心”之类的话了。
少顷,他一笑,心知这并不高明的谎话也不值得追究。这些日子他就没从特调处那过于丰富的馆藏中出来过,在吸收了一脑子关于上古秘闻的干货知识外,奇迹般地还磨练出了一点耐心——至少能够沉住气,能先听人解释,并懂得“算账且等往后”的道理了。
他于是故意装作不在意,状似随意地应了句:“哦,是吗?”
沈巍眉心一跳,袍袖下的手悄悄握了握。
赵云澜继续不紧不慢道:“可我听说那断魂鞭不是寻常武器,只消一鞭下去便能让凡人灰飞烟灭,而就算用在上古真神身上,三两日也难消;至于魂魄,那日大人戴着的墨玉簪……”
“令主今日辛苦来地府一趟,就是为了打探这断魂鞭的来历?”
沈巍忽然出声打断,让赵云澜止住了话头。他这一声来得突兀而生硬,却让人再明白不过地听出一股强装的镇定来。赵云澜知情识趣,心知再不把握主动权,两人之间眼看又要陷入一种尴尬的无言以对,便话锋一转:
“非也。我刚才也说,这些天泡在图书馆,要只是这器物的来历,我早就探清楚了,何必再来请教大人您……只是,我一直有个疑问。”
沈巍还未回神,也没想好如何面对赵云澜,沉默了有半分钟,才语气有些僵硬地开口:“令主请说。”
赵云澜手上把玩着打火机,此时二指一动,将那透明的塑料盖啪地一合拢,目光斜斜落在一旁的石壁上:“说来也简单,既然面前是大人您,我便不客气些,直说了。这些天我查了不少东西出来,很多事情也弄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大人,您位高权重,三界里无人能与您匹敌,到底是什么让您将这断魂鞭用在自己身上,就算冒着神陨魂消之险,也在所不惜?”
赵云澜目光转了回来,此时正静静地望着沈巍,一双眼里深邃无波。或许是多年当警察的职业病,这种场合之下,他看人的目光就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审视。这让他看起来一反往日或风流或嬉笑的情态,几乎有些压迫了。
在对待沈巍时,赵云澜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沈巍显然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发愣。他被男人攫住目光,被迫随着赵云澜缓缓站起身的动作仰头。赵云澜居高临下地望着,忽地像被蛊惑一般,伸手轻轻托起沈巍的下颌:
“大人有什么好顾虑的,面前不过是我而已,有什么不能说呢。”
与带点威压的姿势不同,他的声音却平静异常,就仿佛在评判某桩与此事毫不相干的案件:“斩魂使上天入地,从来只有他审讯别人的份,还从未被别人胆大包天地审问过,是不是?
“那日我与大人玩笑似地打赌,虽然我是蛮不讲理了些,但既是个正经赌注,那赌约可还作数?”
“……自然。”
“好。那日我问你,为什么要答应我……”赵云澜忽然看似随意地提起,几不可闻地笑了一笑:“对。直到现在,我却还不死心,不信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差到这地步,连身边人的心思都揣摩不透。于是非要再问一句,那日大人说'不会做出违心的承诺'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答应我?”
沈巍没想到他还抓着这事不放,心一慌,便磕绊起来:“我……”
“嗯?”
赵云澜放开了他,手却一路向下探到了他的小臂,在某一处悄悄使了些力握住:“其他的我都不问,只有这一样必需弄清楚……我不管你是谁,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话,我自认追人的手法也并不高明,只是沈巍,你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和我一起?”
沈巍能感觉到,赵云澜握住他小臂的手在渐渐收紧,直到陌生的疼痛传来——那处鞭伤或许没有好全,他面色未改,却心有旁骛地想。
“我不过是……”
“可要想好了再答我,大人。”
沈巍的眼睛很漂亮,且赵云澜注意到,那双淡然的眸子每一次泛起涟漪,都是因为自己说的某句话,做的某件事。而此时,就算泛起痛色,也水光潋滟,好一番风情。
赵云澜看似不靠谱,其实从不愿做太冒险的事。尤其是这种事,没个十拿九稳是绝不会贸然唐突。只是今时今日,他就算真的迟钝能也感觉到,沈巍对自己并非全然没有感情。所以说他不死心也罢,地府也已经闯过,丢脸的事也不是没干过,所以偏要问这一句。
沈巍望着他,眼神中的抗拒逐渐支离破碎。他并非受不住身上的疼,而是看见了身前人目光中藏得极深沉的温柔。
他心里忽然塌陷了一角,几乎有了些落下泪来的冲动。几千年了,本苦苦压抑的思念就这样轻易被点燃。艳阳燎上扑火飞蛾的翅膀,海浪浸湿蜉蝣的残躯,生灵被吞没的同时,也生成了一道契约。分明经历过得而复失的痛楚,发誓过生生世世不再见他,但他……他终究还是抵御不住,在那人温柔的目光里丢盔弃甲。
“好了,好了,唉……”
赵云澜语气骤然放缓,手上的力道也跟着陡然一松。他拽着沈巍手腕,心疼地掀开那人的袍袖,在看见那道伤口时重重叹了口气:“唉,你这人原来也会痛的啊……这好好一大美人,怎么是个木头,疼了也不知道说,就任着我折腾你啊?”
他是故意的。
他还记得自己身上伤痕的位置。
沈巍忽然心中一片清明。他把手从赵云澜那抽了回来,一拂袖站起身,背对着他,几番沉默,最终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猝然闭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得对。”
周围寂静得一丝风声也不闻,于是赵云澜听他颤着声音又开口:
“我……我接近你,的确是出于私心。”
赵云澜抱着手臂,静默地盯了他的背影好半天。两人就这样维持了一小段时间的静默无言,直到赵云澜忽然笑了出来:
“想不到我倒霉小半辈子,在这种事上,竟然也能赌对一次。”
沈巍僵着身体,不敢转过身去,也不敢看他。方才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勇气,自暴自弃地一句剖白。他一向隐忍自持,这就如同在心上人面前剖心坦诚。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空旷的殿中只有赵云澜缓慢的踱步声。
“我从前胡闹惯了,以为灯红酒绿便是人生常态,平时喝喝酒赴些应酬,偶尔放纵自己找个伴,就是很奢侈的事了……我一直觉得,爱这个字眼太粘糊,传说中什么注定的另一半更是很玄乎的东西。但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不敢奢望,觉得我这人还配不上这个词。相伴何其难,缘分这事本就太难求,更何况勘不破的长久。如果硬是要和谁在一起,以我当时的心性,不过两相耽误罢了。”
他低头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啊,我才发现自己偶尔也会幸运这么一回,真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让我生出一种想长长久久走下去的幻想。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彼此的生命都是无交集的平行线,谁都没理由多看谁一眼,或者被谁多看一眼。
“我知道本能中,人总是会被另一个人身上最出色的特点吸引,而这个特点让那个人太过耀眼夺目,短时间内,你甚至无法分辨你对它的感情。于是就诞生了两个选择,去爱或不去爱。而我一开始就并没有给我爱上的人套上条框,我相信,他从一开始也没有给我套上。
“说实话,我这人没什么好的,脾气坏,活得也不是很体面,没什么被人喜欢的本钱。全身上下也就这点真心,能上秤称个二两……你要,拿去?”
沈巍怔怔地听着,赵云澜的声音都差点听不真切,似真似幻地在耳边回荡。他神思有些恍惚,却还是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强行压下喉间干涩,本能似地答道:
“你不要这样说……你,很好。”
于是他听见了赵云澜闷在胸腔里的笑。
他忽然凑近,沈巍转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抚上脸颊,只轻轻一捧,那热度就似乎顺着脸颊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上回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如今一瞧才发现,大人您的地盘,似乎比凡间那住处还要朴素些……这地府比凡间落后个至少一千年的样子,连个消毒措施都没有啊?”
沈巍不明白他的话题何以跳得如此快,一时无言以对,心头那点压抑的阴云却因这人的插科打诨散了。
他在赵云澜眼里看见了答案。
他低垂着眼,唇角微弯,竟然一时也抛却了顾忌,留恋地在赵云澜的掌心轻轻一蹭,顺着那人的话茬接了下去:
“或许是地府诸人各司其职,成日繁忙,不若镇魂令般闲适,也就没功夫打理这些罢。”
赵云澜愣了愣,随即乐了——想不到经此一遭,这不言不语的斩魂使——正人君子沈老师,竟也学会揶揄他镇魂令不靠谱了。手里还残存着那人脸颊冰凉的温度,他去看沈巍,那人却并不看他,兀自在一片夜色似地漆黑之间极克制地抿唇笑着,莫名让人想起冬夜里初绽的一枝梅花。
于是他一时心头发热,推着沈巍在前边的石台前坐下,又俯身下去,在那人额前一触即离,而后稍稍退开了些,弯起眉眼望他,讨好似地笑起来:
“既然这里不太好,那沈老师还是跟我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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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ps最后一段澜在玩心理战术+疼痛刑讯,有点逼供那什么的意思…我写得好爽啊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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